老勒庞的政治遗产,与法国极右翼的“进化”史 - 端传媒

法国人有“被移民淹没的感觉”,2025年1月27日法国现任总理François Bayrou接受电视采访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引发了巨大争议。与此同时,内政部长Bruno Retailleau正在积极寻求收紧移民政策,包括重新恢复非法居留罪等等。他从去年9月上任开始就鼓吹颁布更强硬的移民法案,这离上一部移民法案的出台才不过半年时间。

谈论法国的移民问题,我们很难避开一个人物,那便是刚刚在今年1月7日以96岁高龄过世的让-马里·勒庞(Jean-Marie Le Pen),这位曾经的极右翼领袖,是如今的极右翼领袖Marine Le Pen的父亲,其70年的政治生涯跨越二十和二十一世纪,跨越法兰西第四和第五两个共和国(2020年后,他曾是唯一在世的第四共和国政客)。他是“国民阵线“(Le Front National)的联合发起人之一,执掌该政党40年。他自诩为“全法国最被仇恨的人”,以“妖魔化”的形象闻名,常常发表反犹主义、种族主义言论,包括那句著名的“毒气室是二战历史的一个小细节”。但正是他,统合了二战后被彻底边缘化的极右翼势力,将国民阵线发展成法国的第三大政党,在2002年的总统选举进入第二轮。也正是他,几十年来坚定不移地谈论移民问题,将该议题重新带回公众视野。

勒庞去世的日子正好落在《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恐怖袭击十周年纪念活动的首日,对于熟悉《查理周刊》与勒庞的斗争史的人来说,可谓不无讽刺。早在1995年,《查理周刊》便以反对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的名义,发起取缔国民阵线的情愿,收获了近20万的签名。

时过境迁,国民阵线改名为“国民联盟”(RN),他的女儿Marine Le Pen已两度进入总统选举第二轮,在2022年更获得了41%的选票。去年的议会选举后,国民联盟已成为议会最大的党团,极右翼宣扬的反移民立场已经获得了大多数民众的支持。上届总统大选,移民问题成为选民第二关心的议题,紧跟在购买力之后;根据去年10月的民调,七成的法国人认为法国的移民政策过于宽松。

这一切都是勒庞在意识形态上的胜利。“我宁愿输在自己的想法上,也不愿赢在别人的想法上”,这是勒庞经常重复的一句话。他一贯的策略,便是发动文化战争,用自己的话语体系渗透乃至支配公共讨论。“勒庞证明,不统治法国也能改变法国”,历史学家Nicolas Lebourg这样形容他对法国社会留下的影响。

从反共产主义到反戴高乐主义殖民主义在当下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即对“我们曾经殖民过的人反过来殖民我们”的恐惧。

1928年,让·勒庞(他从政后才改名)生于布列塔尼的一座名叫La Trinité-sur-Mer的渔村,童年家境并不富裕。1942年,以打渔为生的父亲误触水雷去世,这对他影响至深。1946年,他来到巴黎读书,虽有国家的补助,但仍需要不停地打零工才能维持生活。

大学期间,勒庞攻读法律,并担任巴黎大学法律系学生社团的主席。印度支那战争和冷战都已打响,在共产主义占主导的拉丁区,勒庞成为积极的反共分子,过着饮酒寻欢、街头斗殴的日子。他不仅与戴高乐主义者,也与贝当(二战投降德国的维希政权元首)主义者接触。他的政治理念渐渐成型:在反殖民背景和共产主义的威胁下,法兰西帝国正在衰败,他必须挺身而出护卫国家。

1954年,获得律师文凭后,他加入伞兵营,在印度支那待了一年。回国后,他被Pierre Poujade邀请勒庞加入他的政党。Poujade是当时迅速窜起的政客,代表商贩与手艺人群体,抵抗国家的现代化、工业化进程,发起不交税运动。1956年,Poujade浪潮席卷立法选举,勒庞在27岁时当选为国会议员。但很快,勒庞便对Poujade团体的混乱和分裂感到失望,重新回到了军队。

1956至1957年,勒庞在战乱中的阿尔及利亚待了6个月。围绕他这段军旅生涯的最大争议,便是酷刑问题。1962年,在《战斗报》(Combat)的采访中,他说道:“我没什么好隐藏的,我对人施以酷刑,因为我必须这么做”,因为那些受害者都是会杀死更多人的危险人物(然而,法国军队把酷刑系统化,施加在了许多无辜的人身上)。之后,尽管证据不断积累,勒庞转而一直矢口否认,直到2019年,他在接受《世界报》采访时才又一次松口。

1957年,勒庞重回法国后,很快与气数将尽的Poujade闹翻。1958年,第四共和结束,戴高乐重掌权力,成立第五共和。他加入了当时的主流右翼政党“全国独立人士与农民中心”(CNIP),成功保住了自己的议会席位。1959年,戴高乐宣布解散法兰西共同体,容许殖民地民族自决。1962年,阿尔及利亚宣布独立,勒庞在新一轮的立法选举中败下阵来。

“对勒庞来说,阿尔及利亚是所有战斗之母”,《世界报》在讣告中写道,“导致他长期投身极右翼,并使他憎恨戴高乐与戴高乐主义者,以及第五共和国的体制。这也是一种执念。他从未放弃对法属阿尔及利亚的怀旧。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在地方上的最大成功,正是发生在阿尔及利亚归国者聚居的地区,尤其是法国东南部”。

历史学家Olivier Dard和Fabien Archambault指出,勒庞的政治理念从反共产主义转向了反戴高乐主义。对戴高乐的怨恨自然有对法属阿尔及利亚的怀旧,这种怀旧复苏了贝当主义,即对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美好的、曾经永恒但现已失去的法国的怀旧。但反戴高乐主义并不止于此,它还结合了“反国家、反制度、反精英”的思想,在急速的现代化进程和技术官僚制度下找不到位置的民众将从中找到共鸣。而殖民主义之后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即对“我们曾经殖民过的人反过来殖民我们”的恐惧。

国民阵线的成立与民族民粹主义从一开始,极右翼就没有典型而固定的选民形象,他们的选票来自各个群体,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优势。

二战后,极右翼丧失了合法性,分裂成各个无法长时间存在的小组织,被排除在议会舞台和主流媒体之外。但到了1972年,转机开始,“国民阵线”成立了,其名称承袭30年代和左翼“人民阵线“(Front populaire)相对抗的民族主义者联盟,其目的也与后者一致:将分散的极右翼力量联合起来。

创建“国民阵线”的并非勒庞本人,而是名为“新秩序”(Ordre Nouveau)的极右翼小团体。这个多由青年和学生组成的团体,想要效法在意大利取得了历史性成功的新纳粹主义政党意大利社会运动(MSI),为1973年的立法选举做准备。为此,他们需要一位议会经验丰富的老将。于是,勒庞被邀请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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