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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怪故事解:中國亙古流衍的心態

「物怪」是什麼?物怪這一神祕現象以多種面貌現身,無論是被視為自然力量的化身、怨靈的顯現,還是不可思議的變異之物,它們的故事跨越時空,代代流傳。在不同社會、文化的詮釋下,物怪既是恐懼的象徵,也是人類面對未知時的心靈投射。物怪的故事,從古至今,未曾斷過,這些神祕的存在深深嵌入在人們對所處社會、自然環境與宇宙秩序的想像之中。

由中研院院士、歷史學家—杜正勝所撰寫的《物怪故事解:中國亙古流衍的心態》,深入探討中國古代文獻與民間傳說中的神祕「物怪」現象,從會說話的石頭、變成人的狐狸等古老物怪故事,帶領讀者走進中國物怪的世界,由古典時期的「物」概念、物怪的原型與象徵,到歷代對物怪變形與神祕力量的解讀。書中涵蓋「日常生活中的物怪」以及古代君子對物怪的認識與剋制方式,並進一步探討人鬼、狐魅等變形物怪的形象演變。透過對這些物怪故事的剖析,作者揭示物怪傳說或狐怪故事背後隱含的中國人精神世界,對於自然、未知與神祕事物的態度與理解,及潛藏在社會、文化深層中隱隱流動的心態。

《物怪故事解》不僅是一部關於物怪的文化史、心態史的探索,更是為讀者打開一扇通向瞭解中國人心靈世界的窗戶。透過書中所引用的豐富古籍與實例,在作者的帶領和解說下,讀者能更深入理解中國文化、社會,及存在中國人幽微深處的心態。

目錄

序 章 生活在物怪世界

第一章 一些基本思考
物怪是什麼?
研究的反思
物、魅古義

第二章 原型:古典物怪
「物」與統治
古典物怪的形象
古之博物君子
日常生活的物怪
剋制物怪的方術

第三章 變怪與變形
從「狗怪」說變怪
中古變形的物怪
人鬼之鬼物
近世狐魅的來歷

第四章 事實乎?寓言乎?
紀實的傳統
氣的玄解
寓意知多少

第五章 尾聲:物怪退場外一章
物怪退出歷史現場

後記
附圖出處

「物」與統治

歷史是一個有機綜合體,研究只能從某一個點或一個面入手,但要能與其他面向結合,才能得到真象。物怪研究也一樣。上節王孫滿講「鑄鼎象物」故事而退楚軍,就知道古典物怪之與政治息息相關,我們也可以從物怪故事見當時的統治理則,絕對不是帝制以降的人所能想像的。儒家基本經典的《尚書・堯典》,有句「烈風雷雨弗迷」,也透露當中的歷史訊息。先從「魅」「迷」說起。


「魅」和「迷」音近,意義也相關,上文討論過《說文》釋「魅」,篆書作,「从未聲,」固然可從;不過字形上魅字或來自古文、籀文,上部表示獸首或鬼頭,下部表示物怪多毛之身與尾,即篆書「未」字之所本。「未」(mih)古音與「迷」近,而迷,秦簡寫作「眯」。湖北雲夢睡虎地十一號秦墓出土秦王政時代的大批竹簡,其中《日書甲種》有〈詰〉篇,屬於《漢書・藝文志》數術類「雜占」「變怪詰咎」之類的方書。〈詰〉篇專講人可能遭遇的物怪,有一則曰:


一室中臥者眯也,不可以居,是□鬼居之,取桃枱(棓)椯(段)四隅中央,以牡棘刀刊其宮墻,呼之曰:「復!疾趣(趨)出,今日不出,以牡刀皮(剝也)而(爾)衣。」則毋央(無殃)矣。1


某種鬼物(字壞不識),居家屋中,一室之人為其所眯(迷),昏睡不醒,按照簡文的法術操作,以桃枝敲屋室四角落和中央,以公棘制作之刀砍墻壁,呼喝道:「快快出來,今日不出,就用公棘刀剝你的皮,裂你的衣。」這樣才能解除。


物怪會眯人,上舉〈堯典〉那句話就是證據。回到〈堯典〉的情境,話說帝堯尋覓妥當的繼承人,諮詢大臣,四岳推薦舜,於是把舜找來。舜要成為繼承人,需先通過種種考驗。〈堯典〉的作者編撰的故事是有邏輯性的,其考驗順序,先「慎徽五典」,五典一般注解是五倫,即親族人際關係;舜「五典克從」,能將親族關係都處理得很妥當。次則「納于百揆」,百揆即百官,考驗他領導政府官員的能力,結果是「百揆時敘(是序)」,官府行政井井有條。內政通過後,接著「賓于四門」,「四門」乃四方使節入國之城門關,迎接外賓之處所;舜做得「四門穆穆」,禮敬來自四面八方的外國賓客。氏族親疏、內政外交等考驗都通過後,還有一關,即是「納于大麓」,大麓是深山叢林。


奇怪了,當國王的條件竟然還要考驗置身於深山叢林中,「烈風雷雨弗迷」,颳颱風、下豪大雨、雷電交加之下,猶能不迷(眯)。所謂「不迷」,可不只是不迷路而已,而是「不眯」,不迷惑也。遠古世界正如王孫滿說的,山林川澤多的是「物」,人進入會碰到許多不同種類的「不若」(不好的東西),螭魅罔兩(魍魎)則來「逢之」,碰撞你。舜因為不受魘驚,不會昏迷疑惑,終於安然走出風雨雷電的山林。換言之,舜有制服或避免物怪的法術。通過最後這項考驗,才能繼承帝堯,成為最高統治者。果不其然,虞舜終於躋身中國聖王之列,名垂千秋萬世。

古代世界「物」和政治之密不可分,《左傳》「少皞氏鳥名官」的故事最直接。魯昭公十七年(公元前五二五),郯國國君郯子朝見於魯,國宴上叔孫昭子問:「古代少皞氏為何以鳥名官?」郯子說:「這是我祖先的事,我知道。」於是細說少皞氏的制度曰:

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左傳》昭十七)


一年重要節氣是春秋二分、冬夏二至,以及四季的四立。掌管春分秋分的氏族稱玄鳥氏,掌冬夏二至的氏族叫伯趙氏,立春立夏是青鳥氏,立秋立冬是丹鳥氏,而曆法的總管則是鳳鳥氏。這些天文曆算職官都取不同的鳥名,另外直接涉及人民的職官也一樣,掌理人口與教化的司徒叫祝鳩氏,指揮軍隊的司馬名鴡鳩氏,其他如營建工程的司空取名鳲鳩,負責治安的司寇取名爽鳩,徵集人民服徭役的司事以鶻鳩為名。這些鳥都是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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