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的处女问题为什么很重要

陈寅恪先生是世界闻名的史学大师,他的成就、地位可以说是世人一致认可的。但有一个人对他的一件事很不以为然,是谁呢?就是同样大名鼎鼎的钱钟书。关于这二位之间的小小龌龊,由何而起?说起来也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不但小,而且有些不登大雅之堂。就是杨玉环入宫是到底是不是处女的问题。

1978年钱钟书在意大利参见国际汉学会议,说:“譬如解放前有位大学者在讨论白居易《长恨歌》时,花费博学和细心来解答‘杨贵妃入宫时是否处女?’的问题——一个比‘济慈喝什么稀饭?’‘普希金抽不抽烟?’等西方研究的话柄更无谓的问题。”这位“大学者”搁外国人那儿也许不知何许人也,但在国内一眼就会明白钱钟书所指即为陈寅恪。

钱钟书认为“无谓”的杨贵妃入宫时是否是处女问题,出于陈寅恪先生名满天下的大作《元白诗笺证稿》。“元白”是指元稹和白居易。陈寅恪先生写这部大作,指导思想就是“以诗证史”。先生之所以要特别指出杨贵妃的处女问题,是因为在白居易的《长恨歌》里有以下几句: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很明显,在诗人白居易的笔下,杨贵妃初长成后就一直过着大小姐的深闺生活,不知哪来的好运气,“一朝选在君王侧”,突然就被皇帝看上了,洗完澡后宫女搀扶着软绵绵的杨玉环,正是“新承恩泽”的好时候。既然是“新”承恩泽,那么杨贵妃入宫是处女就毫无疑问了。这是诗人的描述,历史学家不肯采信,况且,杨贵妃曾经为寿王妃也是铁定无疑的史实,既然已经做过王妃了,还会是处女吗?是不是处女历史书中没有写着,但在清朝有一位考据家叫做朱彝尊的,他读了《杨太真外传》后,写了一篇读书笔记,就叫做《书杨太真外传后》。在这篇读书笔记中,朱彝尊写道:

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遣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林甫,副以黄门侍郎陈希烈,册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敫长女为寿王妃。考之《开元礼》,皇太子纳妃,将行纳采。皇帝临轩命使,降而亲王。礼仪有杀,命使则同。由纳采而问名,而纳吉,而纳征,而请期,然后亲迎同牢。备礼动需卜日,无纳采受册即归寿邸之礼也。越明年,武惠妃薨,后宫无当帝意者,或奏妃姿色冠代,乃度为女道士。敕曰:“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毅,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清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弘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盖帝先注意于妃,顾难夺之朱邸,思纳诸禁中,乃言出自妃意。所云作嫔藩国者,据妃曾受册云然。其曰太后忌辰者,昭成窦后以长寿二年正月二日受害,则天后以建子月为岁首,中宗虽复旧用夏正,即正月行香废务。直至顺宗永贞元年,方改正以十一月二日为忌辰。开元中,犹循中宗行香之旧,是妃入道之期,当在开元二十五年正月二日也。妃既入道,衣道士服入见,号曰太真,史称不期岁,礼遇如惠妃。然则妃由道院入宫,不由寿邸。……妃以处子入宫,似得其实”

朱先生的意思是,杨玉环被封为寿王妃,是在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这中间先要经过一系列的认证程序,才能“同牢”,同牢,就是咱现在的同房。第二年,即开元二十四年,玄宗的宠妃武惠妃去世,话说国君不能一日无宠妃,于是就打起了儿媳寿王妃的主意。他也知道这事不好办,于是就耍了个手段,说是寿王妃因为太后去世了,自愿出家当尼姑。然后在开元二十五年,两人见面,玄宗对杨玉环就“礼遇如惠妃”了。最后朱先生得出结论说,杨玉环是以尼姑的身份入宫的,并不是寿王妃的身份。她入宫时,还是一个处女呢。

陈寅恪先生倒有不同意见,他在《元白诗笺证稿》说:

其冊妃之前为请期,其后即接亲迎,同牢。是此三种典礼之间,虽或有短期间之距离,然必不致太久。即如朱氏所考杨氏之受冊为寿王妃在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度为女道士在开元二十五年正月二日,则其间相隔已逾一岁,颇已有举行亲迎同牢之危险矣。何況开元二十五年正月二日武惠妃尚在人间,其薨年实在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七日......是杨氏入宮,至早亦必在开元二十六年正月二日。其间相隔至少已越兩岁,岂有距离如是长久,既已请期而不亲迎同牢乎?由此观之,朱氏「妃以处子入宮,似得其实」之论,殊不可信从也。

陈寅恪先生从常识和历史两方面指出了朱彝尊的错误。第一,从常识来看,即使杨玉环是在开元二十五年入宫,和她被册封为寿王妃时间上已经过了一年多。而唐朝亲王纳妃,虽然有一个程序,但时间超过一年的,于理不通。所以,杨玉环进宫前,已经做过名副其实的寿王妃了。其二,武惠妃的去世日期。朱彝尊说是开元二十四年,其实是二十五年十二月份。这从新旧唐书等史籍中可以得到证明。那么,所谓的杨玉环为太后出家穿道士服在开元二十五年正月,那会武惠妃还没有死,杨又出的是哪门子家呢?所以,陈寅恪先生的结论就是,杨玉环进宫时,已经不是处女了。

一个大名鼎鼎的史学大师,为了杨贵妃是不是处女的问题,细密考证如此,难怪钱钟书要讥讽他了。然而,钱钟书究竟不是史学家,陈寅恪先生的良苦用心,钱先生没有看出来。

那么,杨玉环是不是处女的问题,有什么重要的呢?

陈寅恪先生考证出杨贵妃不是以处女身份入宫后,就借题发挥,又考证了唐朝的婚姻制度、李氏的种族血缘、唐朝不同于中华的蛮族作风对两晋以来陈旧腐败的汉族文化的冲击荡涤等,正因为如此,才开创了大唐的盛世局面。

看似简单的上不了台面的杨贵妃处女考,其实是一部中华文明蜕变生长历史的考察,可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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