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丙戌年间,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从西方国家回到祖国,对朝廷官员大多迂腐、夸夸其谈而不了解国外情况感到不满,于是建议考核游历官员,专门选拔甲乙科出身的部曹,让他们分赴欧美各国,学习外事。考试结束后,选拔了十二个人,其中只有一个是礼部官员的儿子,不是科甲出身,其余都是甲乙榜出身。游历英法的人分别是:兵部主事刘启彤,江苏宝应人;刑部主事孔昭干,江苏吴县人;工部主事陈爔唐,江苏江阴人;刑部主事李某,山东文登人。命令下达后,李某和陈某都知道刘启彤曾在天津海关任职多年,通晓洋务,于是尊奉刘启彤为向导,对他言听计从。只有孔昭干不服气,对别人说:“他算什么人,我可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难道还不如他,一定要听他的吗?”随行的两个翻译都是从总理衙门同文馆聘请的,也只听从刘启彤的命令,孔昭干更加不高兴,说的话都像小孩子争夺饼干水果时的言语,大家都嘲笑他。
有一天,他们来到了意大利境内,船长向大家宣布:“明天有一艘东行的邮船去上海,各位要给家里寄信的可以在今天写好。”于是大家都写信报平安。第二天晚餐时,餐桌上没有牛肉,因为西行已经十多天了,牛肉恰好吃完了。孔昭干突然对刘启彤说:“船长私自拆了我的家信。”刘启彤问:“你怎么知道的?”孔昭干说:“我家世代遵守文昌帝君的戒律,已经有好几代不吃牛肉了,但上船后,每顿饭都有牛肉,我从来没有吃饱过。昨天我在家信中提到了这件事,今天突然没有牛肉,所以我才知道他拆看了我的家信。”刘启彤笑着说:“船长未必会这么体谅你的意愿,你自己太高估自己了。况且船长未必认识中国字,拆信干什么?而且西方人认为私拆别人的信是不道德的行为,你怎么会怀疑到这种地步?”孔昭干指着两个翻译对刘启彤说:“他们是中国人,为什么能认识外国字,怎么就能保证船长不认识中文呢?”刘启彤对他嗤之以鼻。
到了英国后,因为翻译不听从他的使唤,孔昭干向使馆的人到处告状,起初大家并不知道他有精神病。凡是游历各个工厂和要塞,都是刘启彤告诉翻译,按照路途的远近安排游览的先后顺序。有一天,他们参观阿莫斯大炮厂,看到铸造的炮弹有三尺多长,排列无数。孔昭干问翻译,翻译说是炮弹。孔昭干勃然大怒,说:“你把我当傻子吗?炮弹是圆形的,我从小就见过,这明明是一门小炮,怎么说是炮弹?”翻译也不回答。每到一个游览的地方,门口都有册子请大家签名留念,孔昭干一定要大书“翰林院庶吉士”,刘启彤每次都笑着阻止他,孔昭干认为刘启彤是嫉妒他,非常不高兴。时间久了,使馆的人都知道他有精神病了。大家对他所说的话,有时劝解他,有时不直接回应他,孔昭干的抑郁越来越严重,病情发作了。
有一天,他突然穿上正式的衣服,写了一份状子呈给公使,大声喊冤。公使派人收下状子,但没有接见他。看他的状子,控诉的都是刘启彤的语言,让人捧腹大笑。过了几天,见公使没有动静,他竟然偷了同伴的半茶杯鸦片膏全部吞下,又到厨房找了半碗冷饭,咽了下去。起初大家并不知道,等到毒性发作,大家询问他,他才说出实情。赶紧找医生诊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到了半夜,他死了。床头有一封遗书,上面分别写给使者,大致说:“刘启彤要杀我,前几天带我去蜡像馆,指着塑造的印度野蛮酷刑给我看,这是要用这种方法处置我。我不如自杀,免遭他的屠杀之苦,并恳请公使代为上奏,为我伸冤。”等等。于是伦敦各家报馆都大肆报道游历官员自杀的消息,所说的都是片面之词。幸好公使和大家都知道事情的原委,否则刘启彤就要受到牵连了。孔昭干死后,公使上奏请求按照惯例给予抚恤,并致函他的父亲说明情况。他的父亲叹息道:“这孩子一向有痰疾,乡试落第时也曾这样,幸好当时防护周到,得以幸免。如今又犯病死了,这是命啊,与刘启彤有什么关系呢?”
原文来自于《清代野记》:
清光绪丙戌曾惠敏公纪泽由西洋归国,忿京曹官多迂谬,好大言,不达外情,乃建议考游历官,专取甲乙科出身之部曹,使之分游欧美诸国,练习外事。试毕,选十二人,惟一人乃礼邸家臣之子,非科甲,余皆甲乙榜也。游英法者,为兵部主事刘启彤,江苏宝应人;刑部主事孔昭干,江苏吴县人;工部主事陈爔唐,江苏江阴人;刑部主事李某,山东文登人。
命既下,李与陈皆知刘久客津海关署,通习洋情,遂奉刘为指南,听命惟谨。孔独不服,谓人曰:「彼何人,我乃庶常散馆者,岂反不如彼,而必听命于彼乎?」随行两翻译,皆延自总理衙门同文馆者,亦惟刘命是听,孔愈不平,所言皆如小儿争饼果语,众皆笑之。
一日者,行至意国境,船主号于众曰:「明日有东行邮船往上海,诸君有寄家报者可于今日书之。」于是皆报平安。次日晚餐,席上忽无牛肉,盖西行已浃旬之久,牛适罄也。孔忽谓刘曰:「船主私拆我家信矣。」刘曰:「何以知之?」孔曰:「我家世守文昌帝君戒,不食牛肉已数代,及登舟,每饭皆牛,尝不得饱。昨于家书中及之,今忽无牛肉,是以知其拆阅我家信也。」刘笑曰;「船主未必如此仰体尊意,公自视太尊贵矣。且船主未必识中国字,拆信何为?况欧人以私拆人信为无行乎,公何疑及此?」孔指二舌人谓刘曰:「彼中国人也,何以能识洋字,安保船主不识中文耶?」刘嗤之以鼻。
及抵英伦,以舌人不听彼使令,遍诉于使馆中人,初不知其有神经病也。凡游历各厂各要塞,皆刘语舌人,按路之远近为游之先后。一日,游阿模司大炮厂,见所铸炮弹有长三尺许者,罗列无数。孔问舌人,以炮弹对。孔大怒曰:「尔以我为童呆耶?炮弹乃圆物,我自幼即见之,此明明是一尊小炮,何云炮弹?」舌人亦不答。
凡经游之地,其门者皆有册请留名,孔必大书翰林院庶吉士,刘每笑而阻之,孔谓是妒,大不怿。久之,使馆中人皆知其有神经病矣。彼所言或劝之,或不直之,孔郁愈甚,而病发矣。
一日,忽具衣冠书状呈公使,大声呼冤。公使命人收其状,而却其见。视其状则皆控刘语,大可喷饭。阅数日,见公使无动作,遂窃同伴之鸦片膏半茶瓯全吞之,复至厨下觅冷饭半盂,咽而下之。人初不知,及毒发,众询之,自言如此。急觅医诊救,已无及矣,至夜半,毙焉。床头有遗书一通,上分使者,略云:「刘将杀我,前日引我至蜡人馆,指所塑印度野蛮酷刑相示,是将以此法处我也。我不如自尽,免遭其屠戮之惨,并乞公使代奏,为之理枉。」云云。于是伦敦各报馆大书游历官自尽,所言皆一面之词。幸公使及众人皆知其由,不然刘受其累矣。
孔死后,公使奏请给恤如例,并函致其父述其情。其父叹曰:「是儿素有痰疾,其乡试落第时,亦曾作此状,幸防护周至,获免。今又犯此病而死,是乃命也,于刘乎何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