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名士最误国

清谈,也叫清言,流行于魏晋之世,是当时名士的入门手艺。如果想步入名士行列,不会几句清谈,就根本没有希望。相反,一旦掌握了这门技术,全天下的人都会高看你一眼,而进入名士行列。名士,大多是名门士族。汉魏以来,做官实行九品中正制,出身名门,就有官做,即使酒囊饭袋一个也无所谓。而出身寒门的人,即使有旷世之才,也没有做官的门路。所谓高门无寒士,寒门无高品。所以可以想见,当时的人是拼命往名士这个阶层挤的。

清谈的滥觞,其实在东汉末。当时官员和宦官作斗争,失败了,就跑到外面去谈论时政,品评人物。宦官当然不高兴,一帮书呆子在外面妄议中央,这怎么得了?于是有了“党锢之祸”,给了这帮口无遮拦的文化人一个下马威。到司马氏篡魏,由于他的皇帝来路不正,怕大家议论,于是狠狠地杀了一批心存不满的人,这下大家可都害怕了,清谈的习气依然,但谈的内容却变成了老庄玄学,与现实政治无关了。

如果是普通人这么谈玄说理,倒也无妨,兴许还能促进学术发展。但作为名士来说,他们一方面是清谈的主力,同时又是官员的储备库。自己想出来做官,就出来做官;不想的话,继续和众人扯淡。越扯淡,做官的资本越大。所以当时有很多人,本来中央征召他做官,他却不去做,美其名曰“不与俗务”。到官方给的条件符合自己的预期时,才出山,而且还做出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好象是看在天下人的面子上才接受了官职。

西晋末的王衍,就是这么一位清谈领袖。王衍,字夷甫,是竹林七贤王戎的堂弟。王衍在小的时候,就被认为不一般。关于他的清谈领袖地位可不是我瞎说的,在史籍中有明确的记载。《晋书》卷四十三:

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为称首焉。

说的是乐广(另一清言领袖)和王衍都是不过问世事的人,因为这个而被认为是风流人物之首。这个风流人物,倒也有几件事被传为奇谈。

一是信口雌黄。这个成语大家都知道它的意思,就是胡说八道。说的就是王衍。据《晋阳秋》记载,王衍“能言,于意有不安者,辄更易之,时号口中雌黃。”是说王衍口才好,说话时觉得说错了,能随口改正。为什么叫信口雌黄呢?这是因为古人没有橡皮,改字时用雌黄涂抹。王衍能够信口雌黄,可见此人胡说八道能力之不一般。

二是阿堵物。阿堵物,钱也。王衍作为大名士,自然是不谈钱的,一谈钱就俗了,虽然他自己很有钱。《世说新语 规箴》:

王夷甫雅尚玄远,常疾其妇贪濁,口未尝言“钱”。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钱閡行,令婢:“举阿堵物!”

王衍口不称钱,但他的妻子喜欢聚敛钱,王衍很看不起她。有一天他的妻子把钱堆在王衍床前,让他下不了床,看他怎么办。不料王衍只说了句“快把这阿堵物拿开”,钱字还是没出口。名士的口不谈钱的前提是有钱,就像王衍一样,首先得能够“以钱绕床”,然后才有资格不谈钱。

王衍从小的时候,就显露出了不凡的气质。《晋书•列传第十三》记载:

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山涛认为误尽苍生的,正是这个“宁磬儿”。果不其然,王衍出山后,官运亨通,朝中的大官几乎做了个遍,中书令、尚书令、司空、太尉等等。这样一个大人物,却是个为人不堪的小人。他的女儿嫁给了太子,贾后废太子时,王衍担心连累到自己,竟然让女儿跟太子离婚。后来贾后被诛,赵王司马伦认为这个王衍实在不像话,太子危难,不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背后拆台,真是废柴一根,干脆禁止他再做官。

在女婿做了天子的时候,王衍官至司徒。做了三公,但王衍从不考虑国家的事,而是一心经营自己的小家族。《晋书》记载说:

衍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说东海王越曰:“中国已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乃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因谓澄、敦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

当时的西晋,八王之乱甫定,五胡之乱又继起,中原鼎沸。王衍就对东海王司马越说:“中原已然不行了,赶紧考虑地方吧。”于是就让自己家族的王澄、王敦做了荆州、青州的刺史。还喜滋滋地说:“荆州有长江天险,青州背靠大海,都是可进可退的地方。你们两个在地方,我留在中央,这就是狡兔三窟。”等到自己被石勒抓住,又说晋朝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跟自己没关系,为什么呢?因为自己“少不豫事”,本来就没有心思做官,但“随牒推移,遂至于此”,只不过拗不过世事,只好做到了三公的位置。为了自保,王衍甚至劝说晋朝的仇敌石勒称帝。石勒可不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于是大骂道:

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你王衍既是清言名家,有时当朝三公。小小年纪就做了大官,一直做到老,现在竟然说不关自己的事,真是岂有此理。“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我石勒横行天下,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于是“使人夜排墙填杀之”,一代清谈领袖王衍,就这样死在了倒塌的墙底下了。

随着王衍的死去,西晋朝廷也慢慢走到了它的尽头。正所谓“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世说新语.轻诋》)

两晋的名士层出不穷,西晋短亡,东晋偏安一隅,仅仅因为士族的支持,才延续了一百来年,而东晋的士族,那些士二代、士三代们,政治上更加不思进取,一心一意专门想着怎样保证自己家族利益的最大化,彼此倾轧,面对北朝的威胁软弱无力。直待到底层英雄刘裕的崛起,才一扫颓势,汉族精神才得以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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