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三月二十七日
读书。写信。发天人公函一封。游谈。
呜呼,世乱之亟,从未有如今日者也。吾国之内忧外患,扰攘争夺,疮痍荼毒,无论已;即全世界令时之大乱,亦旷来所未见。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罗马帝国解纽,而有诸蛮族之南侵。亦犹吾国五胡乱华,五代兵戈,及元清之入关,然旋皆渐归统治。独自卢骚之徒,妄倡邪说,于是人心思动,潮流所被,世无宁日。法国大革命,如导火线,自是而乱遂不可止。
十九世纪,国际之竞争最烈,帝国主义也,经济政策也,残酷横暴,冲荡横激。近当欧战以前,各国皆大骚动。当政者有特借欧战以为尾间,欲以外兵抒内忧。范文子语深韪是。战开而内乱止,战未止而内乱又起。欧战者,譬犹人患疔疮,毒痛积于一方,遍身麻木。及一旦疮口溃裂,医药未施,脓血尚未除净,而余毒走入血遍布全身,产业凋残。于是手足耳鼻,无复完肤。未战祸和会未终席,而过激党之势力,已蔓延于全欧。威总统仁心宏愿,以澄清寰宇为职志,有万国和平会League of Nations之设施。然此亦犹中国之孔孟救世、王荆公治国,终必失败。自其议初倡,英、法、意等大小各国,其中残刻阴狠之人,无论为君为相为民为庶,皆肆力攻击,威氏二次赴法国,相隔不及三月,而冷暖之情顿异。必欲破坏之以为快。近者如意国与南斯拉夫新国Jugo-Slavia Republic,盟会之中,忽欲以兵戈相见,向成弭兵,可与参证。群委咎于威总统。而近三数日来,则风潮愈急。匈牙利已归入过激派之掌握,举兵以攻联军。联军又战于俄之南境。于是近之万国和平会,遂一变而为三四君相之枢密会议,将来结果,可想而知矣。
今世之大患,莫如过激派Bolshevism,德、俄已全归糜烂,爱尔兰久已骚动。近自匈牙利举兵,而澳洲之乱又见告矣。凡古今叛乱,虽其假借之名义各不同,而实则皆由生人好乱之天性,所谓率兽食人、争夺扰攘、杀人放火之行为。但使礼教衰微、法令不行,则蜂起不可收拾。如法国大革命,则以“平等”“自由”为号召;我国之乱徒,以“护法”等为号召;今之过激派,以“民生主义”为号召。其实皆不外汉高祖“取而代之”之一种宗旨。 “你得吃,让我来吃”。此一言足以尽之。过激之势力,不特遍于欧陆,(然如英国人之稳重明白,则过激派终不得大逞。)且弥漫于全世。去年日本之米荒召乱,即其明征。(或曰“日本民权渐长,日本之福”。此仇人快心之言。)近闻我国工人,在俄京者六万人,均已入过激派,闻之心胆俱落。夫以我国之穷之乱,如此火上浇油,后来者更何堪设想。 又,过激派今已渐入美洲。美国之工人,多外国流氓(各国过激派之首领,均流寓之外国人),此实召乱之府。故自欧战以来,工人罢工之事,其凶其多,十倍前日。而如Lawrence 距此仅数十里之地,工人大起风潮,今已逾月,犹未平息。火炮警兵,抢劫人家。虽与我黑暗之神州,有天渊之别,而固为此邦太平民之素所未梦见也。兹简明概括言之曰:过激派者究其实,以杀人放火为职志。其心理不外“定要闹出事来,使大家不得安宁”。 (《红楼梦》探春对赵姨娘语。)故其国民之程度最高者,过激派之来也迟,或竟不得逞。譬犹身体素强,则不感风寒。如英国是。而过激派之来,有如病毒霉菌,必致天翻地覆,实无丝毫佳处。凡下愚之人,多乐从过激派,则以劫杀乃人之天性之一种也。而上流之人,亦有提倡过激派者。此等人非盲从,即黑心。此等人少生一个,其国之福也。凡自昔以“革命”等号召,均不外劫杀窃盗之用心。古今东西,实无微异。西国人心中明白此理者甚多,但多喜敷衍随俗,不肯彻底揭破(大家心心相印而已)。若吾国人,则锢蔽愚蒙,尚以为西国乱党,非如中国之乱党。西国之乱党,盖皆圣贤君子。呜呼,此等迷梦谬想,至可怜,至可痛也。见闻愈多,愈足惊骇。横览当前,已足魂飞,何堪后顾来日。呜呼,世乱之亟,盖未有如今日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