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四 路

在我现在住的地方,现在是一个镇,也是一个开发区。它靠近北京,在通县的东边,但行政规划上属于河北省廊坊市,其实和河北根本不沾边。它的四周是北京和天津的区县。这样,就成了一块飞地。

我是在2008年的时候最早接触了这个地方,直到2012年,我搬家到这里,因为爱人怀孕了,不再上班,需要个地方好好呆着,而从前在北京租房,虽说上班方便,但心里总是担心有一天中介会来说,房子不租了或下个月涨房租之类的话。没什么考虑,我们就搬到了这里,搬到自己的房子里。

就这样,我开始了河北北京两地奔波的生活。

一条通燕高速,连接着北京和我住的这个地方。也因为这条路,这个小镇,近几年越来越变成了一个畸形发展的城市。在高速路上,在公交场站,甚至在北京的地铁电视里,你总会看到某某城的广告:百万平米青年社区。北京不能给你的,我们全给你。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距离国贸30分钟车程。30分总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30分钟车程的好时候,不但是我,大家都这样。也许是我运气不好,或者大家都运气不好,都似乎受到了命运的诅咒,偏偏不让人享受30分钟车程的便利。

尽管30分钟不切实际,但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当然是房价。在今天,北京六环的房价已经突破2万,但这里刚刚一万出头,早些时候,只有八九千。而交通实际来说,也许比一些北京远郊区还要方便。就拿东南五环一代来说,我去过一次,坐公交,从北京站走,一路颠颠簸簸,绕老绕去,到达时已经超过2小时了,比去那个河北小镇时间还要长。每到这时候,住在那个名叫燕郊的小镇的人,心里大概都会舒一口气的。

但是别忙着喘气,憋气的时候还在后面。

大概是在2013年,突然之间,在燕郊坐公交的人好像多了起来。在我来燕郊的第一年,我六点到公交站排队的时候,人很少,有时候甚至不用排队,直接上车。但现在我只能在五点半就走,因为如果晚一点儿的话,就要排长长的队,要等七八辆车才能上去。更据媒体报道,很有一些老人一大早起来替儿女排队,无非就是为了儿女能睡一个懒觉。所谓懒觉,最晚也只好六点半就起床,再晚的话,就算老子老娘替排队能容易上了车,但要想痛痛快快地一路奔北京,还是妄想。那个时间点的高速,中间横着两个收费站,大大小小的车辆,上班的,运货的,一齐朝北京涌去,能不堵车吗?等好不容易到了单位,恐怕早迟到了。

上班还好,尽管人越来越多,但好歹可以尽可能地早出门,在大家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就去排队,肯定第一个上车。但下班就会成了一场灾难。北京的路况是尽人皆知的,而去燕郊的公交之拥挤,乘客之多,也是尽人皆知的。一个从公交车窗口往进爬的视频风靡网络,甚至走出国门,享誉世界了。大家都在网络上抱怨交通的拥挤,盼望地铁快快修到燕郊,好像那样就能一劳永逸解决燕郊到北京的交通问题。

但是,这在目前也只好是一个梦罢了。也许还是一个噩梦。现在一条通燕高速,就让这么多的人涌进了燕郊,如果将来开通地铁,又会有多少人进来?以燕郊小镇的基础设施来说,那时候交通只会更差而不会变好。

做地铁梦的且做去,出行问题却不能不解决。拼车、私人拉活的大巴现在也有很多。一般是10元一位,也有20、30元的,但那叫黑车。在北京的国贸桥下面,每天都有很多的面包车,排着队都在桥底下,声嘶力竭地喊着“差一位差一位”。再加上等车的人,于是变成了一团糟的局面。交通协管员在这时是不起作用的,因为没有一个清晰的制度来规范,所以只好越来越乱。

在一个燕郊本地论坛上,经常有人抱怨燕郊的人素质差,比如插队等等。本来都是在北京正经工作的人,为什么一到排队上车的时候素质就差了呢?打架、骂人、插队,种种现象不一而足。交通的成本过高,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小姐晚,这样的生活状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谈何素质?欧美人、日本人素质高,但人家不必我们这样拼着命挤公车。

通燕高速其实是京哈高速的一部分。京哈高速的终点是东北的哈尔滨。除了这一条高速,还有一条京沈高速,也是通向东北的。东北是所谓的关外,从前是内地的人走关外,现在是关外的人走关内。最近的是北京,一直向南,直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岛。燕郊也成了东北人的燕郊。在那些崭新的居民楼里,你可以听一整天的东北话。

后来,接着北京扫黄的东风,一夜之间,从唐山调来的警察查封了无数个洗浴中心、电玩城。据说那阵势堪比香港的警匪片。所谓电玩城,就是赌博的地方。摆上几台机子,就可以吸引人们去下注赌。燕郊的这些事情由来已久,但最后的解决却是靠唐山的警方,因为燕郊本地的警方何曾不知道自己辖区的黄赌毒?只是在燕郊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地方势力既强大,警方也是无能为力的,或者竟至于放任或助纣为虐。

所有这些,交通、治安,为什么会越来越坏呢?有人说,这都是人口太多的缘故。人口多是事实,但恐怕难以服众。若论人口多,密度大,世界上有的是。何以区区燕郊就这样不堪?原因不过是区区的燕郊,实在没有一套应对的制度规范,地方的官员,级别低,说话没有分量,即使有心整治,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这样,索性就放任不管,得过且过,只做修修补补的工作,在大的方面无可奈何。

就像我家门前的一条路,在2012年的时候,就修过一次,重铺沥青,开挖铺设排水管道,但一到夏天,一场雷阵雨,立刻汪洋一片。第二年再修路,刨开去年的路啊面,这样反反复复的工作是每年都必须进行的。也许地方官员看到了问题,觉得很有解决的必要。但手段也只能是挖了铺,铺了再挖,至于效果,则阙如。或者,更有些官员,与承包工程的人勾结为奸,为修路而修路,中间的层层克扣,进了自己的腰包。

作为一个镇,面对一个中型城市的人口规模,却没有相应的制度规范应对,就像脚长大了,鞋子却还是小时候的鞋子,这样走路只好跌跌撞撞甚至摔跤了。

在本地论坛,看到一张80年代燕郊的照片,照的是现在迎宾路过去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还只是一条土路,两边是广阔的田野,覆盖着皑皑白雪。一辆马车孤独地行进在路上。这样的景象,就是在今天的乡村,有时候还是能看到。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孤独的马车行进的土路,早已变成了热闹而拥堵的迎宾路,广阔的田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从这个角度看,燕郊几十年的发展不可谓不迅速,但为什么到今天,反而裹足不前了呢?

二十年前的燕郊,以一乡村而突然变为一个省级的开发区,官员大有可以施展拳脚的空间,而且也有这样的权利进行,区区一个小开发区,燕郊所属的三河市就能应付,所以有了几十年的发展。到今天,燕郊的规模,早已不是区区的小开发区、小镇,四五十万的人口规模,财政的丰盈,它的未来,早已不是那个镇政府,甚至县级市三河所能掌握。既然不能为它找到一个向上生长的空间,只好在越来越狭窄的空间扭曲挣扎,导致局面一日坏似一日。局面的崩坏,更使主持局面的人泄气,只好得过且过,做撞钟和尚罢了。

这也许就能解释为什么原本用于工业园区的土地,最后都变成了住宅用地。工业既不能发展,而庞大的财政却不能不维持,除了卖地一途,别无他法。这反而更加重了人口负担,交通治安只好继续败坏下去。

坐在回燕郊的公交上,外面是灯火辉煌,里面的乘车人都沉沉睡去。他们带着疲惫出发,最后带着疲惫归去。就像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燕郊镇,连一声叹息,也没有心力发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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